

沈从文,一个从湘西山水中走出来的少年。他称自己为乡下人——:“头发向上竖着,眉毛向上扬着,嘴唇抿着,仿佛在告诉你:‘我横竖是要活下去的’。”他永远称自己是乡下人,怀抱着谦卑与赤子之心,行走在漫漫的人生路上,所有的伤害与诬陷都不值得他改变那颗干净的心。或许是经沱江水洗涤过了吧,透着一股令人折服的澄澈。
他本是军伍世家子弟,因为幼年一场大病,身体变得虚弱,因此家中长辈没有强求他习武,也正是这样,沈先生才会袭得一身书卷气。但他真正地上学也只到小学四年级。14岁便外出独自谋生,他进过行伍,见过死亡。1922年,受五四运动余波触动的他,来到北京,渴望学习知识,但仅有小学文凭又无经济来源的他在偌大的北京城,寸步难行。幸有蔡元培先生时任北大校长,兼容并包的精神使得沈从文得以在北大做旁听生。但知识学习并不赋予人温饱。
在一个寒冬,那或许是他最艰难的时光,北京的冬天是凛冽的,身无分文,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一点东西,裹在兽皮里以期减少消耗,勉强地活下去于是,他向郁达夫写了一封求助信,希望这个同样热爱文学的人能够伸出援助之手,也正是因为这封信,两个素不相识的人,因为文学的同理心,郁达夫被这个青年学子对文学的热爱而感动,重燃文学希望,而沈从文,也因这个贫穷教授的救助,得以逃过死亡。再后来,沈从文受徐志摩赏识,他的作品得以在各大报刊上发表,他的境遇得到了改善。
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
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
1934年完成的《边城》是他小说创作的一个高峰,他的文字里,有“牧歌”式的湘西,而这样美好的风景也许就源于沈先生的童年。
沈先生童年时读书经常逃学,去看凤凰的山水、林木,去看清清的沱江水在日光下熠熠闪烁,去看银匠、织扎、染铺那些生动的生活画面。他的那颗心啊,是被凤凰那些纯净的空气,清脆的叫卖声所浸润过的啊。所以再后来,他所经历的那些苦楚,那些生活与精神上的苦难没有压垮他,没有让他成为一个批判者或是革命者,而是将他塑造成了一个歌颂者,他在文字里轻声赞叹着湘西的山水与风情。以至于现在的我们提起凤凰古寨时,想到的会是那些山水里染上了文字的氤氲的气息。凤凰从一处美景变成了许多人心中的圣地,那一片景致里承载了纯粹与干净。
他的笔下多是个性鲜明又卑微的小人物:像是住在吊脚楼上的妓女,温柔又多情;一生漂泊的水手,他们是离家的孤鸟……没有文人的清高自傲,他看到的是人性的优美与自然,他看到的不再是礼数、秩序和愚昧,而是人在这天地间活出的那一点点小小的悲喜和滋味。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,才最终构建了我们心中的那一处凤凰。
再后来,他在做讲师的第一堂课上,出了洋相,他涨红着脸在黑板上写下:“第一次上课,见你们人多,怕了。”学生们善意地笑了,宽容了他的惊惶。而此时,张兆和正坐在台下,也就是那个将会同沈先生共度一生的佳人,此时,正看着他的窘迫,叫最初的好感都被磨灭。
风华正茂的青年人,悄然被“女神”吸引,身为任课老师的沈从文悄悄给张兆和递去一封情书——“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爱上了你”。书生有风流才气,又坦率温柔。尽管张兆和开始时抗拒、厌烦,她“顽固地不爱他”。但渐渐地,也被这动情的温柔敲开心扉,被他“顽固地爱着她”所打动。沈从文的情书,一写就是好多年。
于是,痴情的人等来的,是“女神”的一封电报——“乡下人喝杯甜酒吧”。1933年,沈先生与张小姐喜结连理。
“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,看过许多次的云,喝过许多种类的酒,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。”
只是后来啊,他们终究没有美满一生。
“我们相爱一生,但一生还是太短。”
有人说这句话是沈从文写给其妻的,事实总与浪漫有偏颇,他爱了一辈子的,是“文学”。而沈先生与张小姐之间的爱情故事,似乎甜蜜只永远的停在了成婚那一刹那。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、琐碎小事,总是能磨灭许多的山盟海誓。沈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浪漫主义者,他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,不为生活忧愁谋划,尽管他已经穷困潦倒,似乎他与文学——有情饮水饱,而张小姐是个理性的姑娘,操持日常生活、相夫教子,不免对丈夫有埋怨。他敏感而脆弱的小心思会担心着妻子是否后悔嫁给他,甚至对妻子隐晦地说过想走便走,他不强求这样的话,可是最终,痴情的是女子,沈从文爱上了别人。沈从文爱的是他心里的那个浪漫女神,当张兆和不再是那个多情而浪漫的女神时,他便爱上了理解而崇拜自己的女粉丝。而张兆和爱的,是那个给她写信的温柔才子。“不理解”是孤独感的源头,沈从文是孤独的,但他也是爱她的——曾受迫害被下放改造时,他随身带着妻子写给他的第一封信,七十岁的老人,仍会因为这篇年月久远的信痴笑得像个孩子。
张兆和呢,她在沈从文逝后为他整理文稿时,这样说到:“从文同我相处,这一生,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?得不到回答。我不理解他,不完全理解他,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,但是,真正懂得他的为人,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,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。过去不知道的,如今知道了;过去不明白的,如今明白了。他不是完人,却是个稀有善良之人。”
他啊,犹如孤寂一生的沈从文啊,永远纯粹,永远赤诚。
他啊,星斗其文,赤子其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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