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“2025返乡故事”主题实践活动
二等奖作品
作者:曹嘉芮
寒假,对于许多大学生来说,是放松身心、陪伴家人的时光,但也有不少同学选择利用这段时间踏入社会,赚取一些生活费用,积累社会经验。大学生小竹就是其中一员,放假后的她待在家里闲不住,通过招聘软件介绍走进了城市中的一家小学托管班,开启了一段难忘又充满波折的兼职经历。
讲台上的“乌托邦”与“商业账簿”
清晨七点的公交站台,小竹裹着羽绒服在结霜的广告牌前跺脚。广告屏里滚动着“教育改变命运”的标语,蓝光映在她怀里那摞作业上——这是她在“小鹿美育”托管班的第十七天,也是发现工作秘密的第三天。 托管班藏身于老式居民楼二层,六十平的空间被隔成三个教室。墙皮边满是天真烂漫的涂鸦,天花板垂下的节能灯管嗡嗡作响。小竹的“工位”是第一排学生课桌的边角,但她总能将这小小空间充分利用。
“小竹老师,我记住上一个单元的所有单词了!”一进门,小竹就被一个小女孩扑了满怀,三年级的她举着写满单词和翻译的作业本,每个单词旁都写着对应的中文谐音。这是小竹教她的,小女孩英语底子薄弱,总是背了上句忘下句,索性小竹让她先学会读,读完再根据拼音或音标猜字母,之后再经过几次抄写,即使再难啃的单词也手到擒来。批改作业时,小竹会给每个错题标注好解法,不让学生盲目抄答案,并在本里夹鼓励便签——直到发现这些便签都被老板撕掉,换成统一印刷的积分牌。
薪酬表里的政治身份大学生作为廉价耗材
变故始于某一日的课间闲聊。小竹无意中得知同岗位另一个老师的工资并非和自己一样少得可怜。在去老板办公室拿新的教具时,她瞥见桌上的薪酬表:自己日薪50元的栏旁印着“实习补贴”,而同岗位的正式工张老师日薪180元,备注栏赫然写着“课时津贴+绩效奖金”。更刺痛她的是家长缴费单——自己所负责的课程,在价目表上标价1000元/月。
“知道你们是大学生上学不容易,想赚点外快补贴一下,但是你也得为我想想呀!等你一开学走了,我还要重新去找老师,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,中间耽误的时间谁来补偿呀?人家张老师工资高是因为她一直会在这里干的,你干一两个月就走了,我还要反反复复招新人实在是耽搁不起呀。而且你早午饭都在托管里吃,我办班的成本在这里呀,水电食材,样样都是要花钱的。如果要给你涨工资,我成本不够的呀。”老板笑眯眯地和小竹说着将心比心的劝说词,仿佛希望能得到小竹的理解,但其实眼底却流露出精明的算计,“这样吧老师,我们这有公章,要不然给你开个社会实践证明好不好,之前有别的老师跟我要证明我还没答应给她弄呢。实在不行我给你开一个,来补偿你好不好,这样你也能回学校去交差。”老板作势就要在抽屉里翻找印章,墙上“教书育人”的铜牌在冬日斜阳下泛着冷光。小竹这才惊觉,机构宣传单上印着的“985高校名师辅导”,原来是指自己这样的名校大学生。
这场“社会实践”逐渐显露出锋利棱角。小竹见过太多同类困境:朋友在连锁奶茶店打工,时薪比正式工低10元;室友在一家连锁餐饮店当服务员,正式工的工资4000到6000不等,还有假期,而室友的工资三千元封顶,但中途请假就扣钱;学长做家教遭遇“阴阳合同”,课时费被中介抽成60%;就连在她之前的兼职老师,因为家长投诉被老板辞退,可却连正常工作时的工资都没有结算,被老板一句影响名声搪塞过去……大学生们带着“积累经验”“贴补生活费”的朴素愿望走进社会,却被迫提前直面职场的丛林法则。
合规性表演:制度文本与劳动现实的“双城记”
在逼仄的储物间里,小竹发现了成箱未拆封的《劳动法手册》——这是教育局年前下发的“合规材料”。手册扉页的“劳动者权益”字样,与墙角堆积的“自愿放弃社保承诺书”形成荒诞对照。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,某栋写字楼LED屏正滚动播放“青年友好型城市”宣传片。
乘车回家的路上,小竹在车窗呵气开始计算:日薪50元,折算成时薪就是6.25元,比市场小时工价格低了二分之一。这些数字在起雾的玻璃上流淌,模糊了路旁霓虹勾勒的“名师讲堂,高徒满座”广告牌。擦掉车窗雾气的瞬间,她忽然想起当时跨专业的教育学选修课上讲过“剧场效应”:当教育沦为商业表演,当知识变成消费符号,那些真正用心血浇灌的成长,是否终将败给精致的话术包装?
小竹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,忽然看清了未来的狰狞轮廓:当1076万应届生争夺萎缩的岗位,当“35岁门槛”提前到“毕业即限时”,他们这代人正被推进一个诡异的悖论——用人单位苛求“三年工作经验”,却对创造经验的过程极尽压榨;社会鼓吹“斜杠青年”,却把每个斜杠都变成廉价出售的计量单位。就像此刻地铁隧道里呼啸的风,卷走了青春该有的温度,只留下生存的凛冽。
这个寒假,小竹的微信余额入账1000元,同时增加的还有手机里13个求职黑名单文档。她开始能一眼识别招聘广告里“弹性工作”背后的无偿加班,“扁平化管理”掩饰的制度缺失。这些被迫速成的“社会免疫力”,像锋利的冰凌,刺破了年轻学子对成人世界的玫瑰色想象。
经验悖论:就业市场的结构性困局
临近傍晚,下了班的小竹站在托管班楼下,仰起头透过窗,望向自己布置的“星空教室”。窗内垂落的纸星星在暮色中摇晃,那是孩子们用她奖励的彩纸折的。玻璃门上倒映着街边的求职广告,某教育集团的海报写着“应届生优先”,却在注意事项里标注“需三年教学经验”。
她忽然读懂了这个充满悖论的就业市场:用人单位既渴求青春的创造力,又恐惧它的生涩;既炫耀高学历人才储备,又抱怨“大学生眼高手低”。就像那些托管班的孩子,既被要求考出漂亮分数,又不被允许保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。
暮色中的城市像一台永动的精密仪器,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。路灯次第亮起的瞬间,小竹看见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与“未来教育家”的广告词重叠。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同龄人不过是被嵌在这机器里的临时齿轮——廉价、可替换、磨损后便被弃如敝屣。今天是她上的最后一天班,而老板还正在用她的985大学在读背景向家长吹嘘“名师辅导”,可这位“名师”日薪却不足正式教师的三分之一。
未来末路?从薪资囚徒到价值重构者
这个冬天给予小竹的,不仅是日薪50元的残酷计量,更是一场关于身份认同的觉醒——当“大学生”的光环成为被廉价收购的标签,或许唯有将知识沉淀为真正的生存智慧,才能破开就业市场的坚冰。
回家的公交上,小竹点开新下载的《劳动法》音频课。车窗外,淅淅沥沥的冻雨正在敲打初春的土地,她知道有些冰层之下,早有暖流开始暗自涌动。
公交车穿过城市边缘的薄雾,小竹望着窗外渐次后退的风景。手机屏幕亮起,招聘软件上弹出新消息:“急招寒假助教,日结80,要求211院校在读”。她忽然想起托管班里那个总把“未”字写成“末”的孩子——在某个错位的笔画里,她看见了整个时代的隐喻——当教育投入与就业回报严重倒挂,当人力资本被异化为快消品,那些精心书写的“未来”,是否终将在现实的粗粝中被擦抹成“末路”?而当“未来”被资本肢解成按小时计价的碎片,“大学生”三个字正在招聘市场褪成苍白的标签。
雨水在车窗上划出蜿蜒的裂痕,像极了她手机里保存的薪酬对比表:大学生兼职时薪普遍低于最低工资标准的37%,超八成未签正式合同。“急招话务员,时薪12元”“奶茶店招募,需连续工作28天”……这些话术在2023年最低工资标准线下游走,构成一张细密的暗网。据统计,76.8%的大学生兼职未签订正式合同,58.3%遭遇过薪酬克扣,而他们中的大多数,最终都将汇入那年均千万的应届生就业洪流。
这些数字在新闻里或许只是不起眼的脚注,却是千万个“小竹”正在经历的青春阵痛。她知道,从大学生兼职时薪纠纷到“孔乙己的长衫”之辩,从“996常态”到“00后整顿职场”,这些碎片正在拼凑出新世代的生存宣言。就像被积雪压弯的樟树,总在某个临界点突然抖落负重,弹起积蓄一冬的力量。
当教育产业化将知识切割成待价而沽的商品,当劳动力市场将“大学生”异化为廉价标签,这场始于日薪50元的觉醒,或许正在孵化更深层的变革。
小竹把音频进度条重新拖回起点。雨点仍在敲打车窗,小竹忽然发现窗外的不是冻雨,而是早春的第一场雨——那些看似顽固的冰层,终将在无数个体的温热呼吸中,裂解成灌溉大地的春水。
此刻她终于懂得:破冰不是瞬间的壮烈,而是千万道细微裂痕的彼此呼应。正如每一代人的成长,总要经历从被定价到自定价的蜕变,在冰与火的淬炼中,书写属于新秩序的开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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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谭智斌
审核:邱乐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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